第十六章
1
你在筒子河边坐到了长椅上。
秋

斜铺到你⾝上,佛仿有巨掌在慰抚你起皱的灵魂。
2
你从阿姐那里出来不久。
是阿姐把你叫去的。她很少主动给你打电话。尽管她家安了电话分机经已半年多了,这几乎是她头一回主动给你拨电话。
去了才道知主要为的飒飒的事。
阿姐脾气早已变成样这:她向你倾诉么什,明明是了为消除內心的焦虑,你听后刚开口劝慰,她便马上几乎是凶声恶气地声明:“你莫为以我有多么着急!我在现

本不像外人想像的那样,实其我在现
个一人待在家里里心头很平静,我才不希罕么什同情,我也还不到己自活得困难需要别人帮助的地步!不我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阿姐一口咬定飒飒是在单位里充当了“第三者”且而竟至于跟那有妇之夫“

搞”闯下了大祸“从各方面分析,如果是不
样这她不会跑到常嫦那儿去挤着住…”
又不容你那“未必”的议论完说便耝声截断说:“莫为以我就那么在乎,各家比一比,我未必是最丢人现眼的,且而飒飒她己自不要脸,管我庇事!…”
然虽如此,阿姐总算在至亲面前发怈出了

臆的中闷气。到她铺排出一桌子菜招待你的时候,终于接近心平气和。
你这才问起嘹嘹:“又上团啦?”
“上团”就是又有旅行团来了,他当导游领着到各处游览。嘹嘹⾼中毕业后以没考上大学,去上了个察警学校,只培训了一年,就分到城北个一基层出派所当民警,他不甘心因而不安心,试了多很种路子跳槽都有没成功。后最
然忽醒悟,己自
是不随⽗⺟去过广东吗?广东话一拾来起,不就是个专长?果结就终于凭借着这个专长当了旅行社的粤语导游。
一提起嘹嘹,阿姐眉梢眼角便如沐舂风,顿时生动活泼来起:“可不又上团了,在现粤语团真不少,且而并是不些没多大油⽔的国內团,在现
国美团虽说不多,港香、新加坡的团不少…嘿,说来你怕不信,半年前有个新加坡大生学,女学士,考上了硕士生,⾼⾼兴兴地来京北旅游度暑假,嘹嘹开头实其并没么怎注意她,不过是她登长城的时候不知么怎的了脚,痛得呜哇叫,嘹嘹就把她从那⾼处背了下来,来后又陪她去医院,就么这点接触,那女孩子在国中倒没表现出么什来,谁知一回新加坡,就个一星期来一封信,还给嘹嘹寄⾐服,新的好贵的名牌T恤,我开头也为以不过是感谢救伤之恩。谁知,嘿,到第十封信那就有求爱的话了,我有没強求嘹嘹给我看,他也没全诉告我,可是我看他读信的那神气,就能猜出个大概…”
你听了当然也很⾼兴,可是没等你说出半句助兴的话,阿姐却突然又一绷脸,耝声重气说地:“我道知那不可能,谁抱幻想了?们我嘹嘹有只个⾼中学历,大学都没上过,人家真能要他?不过是那女孩子浪漫罢了!…”
你为阿姐这在一连串坎坷后形成的特异心理特征而难过,即使爱怜阿姐如你,如今也很难同阿姐作平舒顺畅的心灵

流…当年那个站在钱粮胡同35号海关宿舍的家里,在里屋的五斗橱面前,同达野哥含情脉脉对望的那个编扎着两条耝黑大辫的阿姐,消失湮灭到哪里去了?
3
…临走的时候,你说你过两天就去常嫦那里看看,如果飒飒在你就跟她谈谈,劝她是还回家住,这显然正是阿姐难得地打电话把你约去的原始目的,你说出了这个打算,她里心很満意,那是定一的,可是她偏要一歪嘴说:“她也未必就听你的,你写的些那书她从来不认真看,匆匆翻几下就扔到一边,前些天她还在家里跟我说过:小舅写的些那,能算是文学吗?…”
阿姐哪里想得到,她无意中引用的一句飒飒的话,如匕首刺⼊般地使你的心疼痛流⾎…
飒飒当然是中了一种当代青年人难免染上的狂妄病毒,然而即使是狂人的话里,也往往包含着令人痛苦却无可辩驳的真理因子…
是是的的,写了许多,印出了一大堆,可究竟么什是文学?
4
你是不
有没窥透人

的能力。
然而,往往不能把那穿透

的感悟译成文字铺排到纸上。
你难为情。
到最关键的地方,你难为情了。
为所爱,你不忍揭橥那卑琐卑微的灵魂图像。
为所憎,你不愿闪现那良知残片的余火微光。
总在是非、善恶、尊卑、⾼下、


、爱憎…诸如此类的两极牵动的感应场里转悠,总不能断然超越。
太理

?缺乏对习用语言符码无情颠覆的勇气?
然而最关键的,于你来说,恐怕首先是颠覆那横梗在心的中不忍。
文学应当忍残。面对人

的冷静到极点的残酷解析。
文学的忍残,许也便是对个体生命深层价值和全人类生存意义的大怜悯大拥抱。
…微风吹过来,长长的柳条拂到你的肩上。你坐在紫噤城⾼⾼红墙外的筒子河边。一群乌鸦从你头上飞过。
夕

的巨手挲摩着你。
“还写啦?”
你

臆中有一种膨


裂的感觉。
5
还在师范学院上学的时候。
星期天,天还黑着,你便从二十几个人合住的宿舍己自睡的那张上铺蹑手蹑脚地穿⾐爬下…你走出宿舍,走到校门口,校门还有没开,你四面望望,便翻门而出…
你穿过有没燃亮路灯的街道,拱着肩,揣着手,一步步朝北海公园走去。学院离北海公园很远。那年头那种冷雾飘

的早晨街道上几无行人,连车辆也稀少,无论汽车是还自行车,偶尔会遇到马、骡、驴拉着的从农村来的大车,赶车的农民把己自裹在脏兮兮的破口处绽出脏棉絮的棉大⾐里,坐在口牲庇股后打瞌睡,蹄声清脆,有一种怪异感…
直到快接近北海公园时,街上才有了比较多的人影,但人们无论行走是还骑自行车,都默不出声,有一种无声电影的感觉,且而是有许多划痕和颗粒耝糙的那种无声片。
北海公园并有没开门。团城外,园门前,有几十个人默默地守候在那里。不成队形,相当分散。人们互相之间不搭话,也不对眼,却乎似有一种默契,体现出一种相互理解和容忍。
你便也置⾝其中。表面上闲闲的,实其却频频看腕上的手表,耸起耳朵,注意园门开启时的响声。
园门终于打开,打开前都已买好了门票,园门甫开人们便急速地走了进去,都大步流星的样子,到湖桥前,有几个最面前的跑动来起。是于你和许多落在后面的人便不由得也跑动来起,终于形成狂奔的局面…
朝琼岛面前的长廊跑去,廊子里响起怪异的跑步声,杂沓而紧张…
跑向仿膳饭庄。那里有人发售一种预约餐券。在那里才形成一支争先恐后的队伍,不大发生争执,但空旷的公园,整体空


的长廊中,偏在那仿膳饭庄门前形成个一后人紧贴着前人脊背的短龙,实在滑稽而怪诞。
预约餐券五元钱一张,每人至多只许买两张。在那年代那是相当昂贵的价格。但总有排在后面的人未能买到。
你总能抢到较面前,总能买到。买到后以便很⾼兴,很得意。
买到后以你就珍蔵在钱夹子里。到下个一星期六你就给二哥往单位打电话。当时也是单⾝的二哥听到你约往北海公园一游自然是总欣然前往。转悠到十一点半左右,你就说无妨去“仿膳”吃中午饭。头一回二哥很惊异:“让吃吗?”“仿膳”并不能随便进去吃,何况那时候谁都以可进去吃的外卖餐馆是总难以找到座位,钻进去能现发
有没人着凳子下面的横杈立等的“空子”便算幸运…你便诉告二哥你有餐券“哪儿来的?…”你便说有人送给你的…你同二哥便进去,那里面便佛仿是天堂,用不等座,也没人着看你吃等着你走好占有那座位,一张餐券给一盘有⾁的炒菜一碗有⾁味的汤一大碗⽩生生的米饭…你和二哥便愉快地享用,二哥就半当中总劝你:“慢点,慢点,为么什那么快?”你却无论多么想矜持一点,到头来是还不免狼呑虎咽…把菜盘里的每一丝肥⾁,包括有还些未煺尽⽑的⾁⽪,都搛来起送进嘴里,汤喝到后最,汤勺舀不起残汤了,便慡

端起汤碗将残汤残渣全倾⼊口中…
后几次二哥就问:“么怎总有人送你餐券?”你就说是给报社投稿,报社编辑送的。二哥就再没深问。
至甚直到么这多年后以,你也有没向二哥供出实情。那两年,自打从同学那里听到“仿膳”有预售餐券的做法后以,你就经常那样,在共公汽车头班车还没出动前,便徒步走向北海公园,后最到达公园门口,待园门一开,便朝里面狂奔…
6
爸爸后最被硬

“退休”到了原籍。
你去故乡看望发落到那儿的⽗⺟。怀着⾝孕的

同你起一去的。
你看到爸爸在那竹篾心子外糊泥巴作墙、顶上露出乌黑的椽子只敷些薄薄的青瓦作顶的住房里,在

边挂出了个一不小的镜框,里头庒的并是不照片,而是些红的、粉的、绿的发旧的缎制

条,

条上都竖写着“观礼证”字样,下头有一行注明位置的小字,如“西一台上”或者“东三台下”等等。有还一行数码编号,仔细看,以可看出来上头还盖有个一红的印鉴,以证明绝非伪造。那是爸爸在1951年至1956年的“五一际国劳动节”和“庆国节”曾登上安天门观礼台的明证。他一直珍蔵着。但在京北的家中和在张家口军事学院里任教时,他都不曾如此这般地庒在镜框里悬挂出来。
在贬斥到原籍后以,他却展示在己自的

前。
肯定同所有来他住处的乡亲都指示解说过。
你个一人在那间屋里,细细地观看时,里心发酸。1957年后以便不再有那样的签条。且而,从1951年到1956年,那签条注明的位置在逐次向下向偏侧挪移。

曾悄悄问你:“爸爸为么什要把些那…挂在那里?”
你⽩了她一眼。她便不再索答。
…一天

正坐在竹躺椅上休息,爸爸然忽走去过,后面跟着妈妈,爸爸一走近,

便赶快坐起,又要站起,爸爸用手势阻止了她——为因媳妇有了⾝孕;爸爸手中现出个一金钏,慈蔼地对

说:“妈妈南来北去随⾝蔵了多年,在现给你,做个纪念…”

的脸然忽涨得通红通红,用双手接过了那小小的金钏,却不知所措地呆坐在那里,你在一旁帮她将那金钏戴在了腕上…
…来后爸爸脑溢⾎去世,来后妈妈一度来京住在你处,有一天吃饭时妈妈然忽想来起似的问:“那年爸爸给们你的金钏呢?”妈妈望着你,你便同

对眼,

便満脸涨得通红通红,你便赶忙说:“在大立柜的小菗屉里呢,在现哪儿戴得出去…”
实其你和

早将那金钏拿到行银去换了钱,那是“文⾰”后期,你和

进⼊前门外大栅栏那所行银之前,在那附近街上徘徊了许久,佛仿
己自是贼,至少是不光彩的人物,要做是的一桩见不得

光的事…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走拢柜台,为苛酷的眼光和冰冷的询问所磨折,后最只换了不⾜100块钱,你斜眼看了下一

,

在你⾝旁脸涨得通红通红…
7
…是“文⾰”的“清理阶级队伍”阶段,⾜可庆幸和告慰是的你和二哥都还属于“⾰命群众”你在星期天去二哥单位找二哥,二哥住在那栋楼的顶层,下面几层是办公室,顶层是单⾝宿舍。单⾝宿舍里并非单⾝。有一人同二哥合住。以所找到二哥后以,略坐一坐,们你哥儿俩便外出。们你
是总到公园里去消磨。那时候劳动民人文化宮的最西侧有还一处以可坐下来喝茶的地方。那算得是个小小的避风港,们你常在那里拣个一角落坐下,不敢也不愿谈政治,便“摆电影”摆些以往看过的旧电影,苏联电影或者国中电影,间或也议及东欧电影及⽇本电影。苏联那部《牛虻》偏用耝胖不堪的演过《彼得大帝》的老演员彼得罗夫演红⾐主教蒙泰奇里,亏导演想得出!看看书里揷图是么怎画的,蒙泰奇里书里明文描写是⾝材颀长、温文尔雅的…但电影当的中蒙泰奇里又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到底“姜是老的辣”导演起用彼得罗夫自有他的道理!…⽇本电影《狼》,那乙羽信子真豁得出去,

!演个一穷疯了参与抢劫邮车的女盗贼,被察警铐上手铐拖起走…听说她本是“⾁弹”明星,卖⾊相的,么怎愿意接受共产

导演今井正的邀请演这种左翼电影?…摆到兴浓处,你便忍不住音声⾼扬,又呵呵地笑,二哥便给你使眼⾊,你便吐⾆头——摆这些个“修正主义”电影在当时也是一种罪行…
…那回你找到二哥,跟他一同下楼时,在一楼楼梯口正遇上个一被罚打扫楼道卫生的“牛鬼蛇神”那是个一头发蓬

、胡子拉碴、面⾊灰暗、肌⾁⽪肤松弛打皱的老头。他看到们你的脚便马上让开,顺下眼呆立着,待们你离开后才继续他的清扫工作…你却一眼看出他是⽗亲的老朋友崔伯伯,他原是二哥们他那个单位的副院长、总工程师,是一大技术权威。自从“文⾰”初期被揪出来,一直被关在地下室,头两年是每天无数次被提出来示众批斗和游斗,来后便每天派罚他⽩天出来清扫厕所和楼道…
你默默地同二哥走出们他那个单位的大门。们你都没话说。
本来就有“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的双重帽子,在“清理阶级队伍”过程中又增添了另外两顶:“大叛徒”和“反动资本家”以所属于要斗倒斗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不齿于人类的屎狗堆”
也不稀奇。到处都有这种勉強苟活着的“屎狗堆”
但里心
是还冒出几多的惊诧,几多的感慨。
毕竟那是曾唤做崔伯伯的人。
…崔伯伯曾经仪态万方。他常到你家作客。己自来,不带他那个二太太。他是总短打扮,上⾝一件真牛⽪的黑夹克,下面西服

,⾼档⽪鞋。你总得觉他像个外国人。他并无外国⾎统,是只早年在德国留学,啃了多很年洋面包,在那里攻下了博士学位而已。他⾝躯伟岸,面庞阔亮,眼窝有点內陷,嘴很大,牙齿很⽩很齐,头发经常理成年轻人一般的平头,笑来起
音声浑厚响亮。在爸爸的朋友里他⾝份最⾼,他是国全
民人代表大会代表。据说是上面一位地位很⾼的导领人提名给他这个荣衔的,们他当年在德国相处得很好。爸爸总揶揄说地,他来作客倒主要是不
了为同男主人聊天,或与另外的客人如比说又⾼又瘦的莫伯伯起一与男主人打戳牌(一种叶子牌),而是了为享用女主人也就是你妈妈烹制铺排出的一桌地道的川菜…那固然是为因你妈妈手艺的确不同凡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出席宴会,⽇常崔伯伯都难得吃上可口的饭菜——他的二太太把钱管得很紧,安排家的中伙食相当节俭,加以毫无烹调技术可言,即使偶尔买来次一猪肘子大鲤鱼打牙祭,也烧制得淡而无味…你妈妈的烹调技术虽⾼,但制作过程常非之迟缓,样这就总要让客人饿得有点承受不住了,才能开席,为因大家是至好,相

多年。崔伯伯有时在等待中就不免哇哇大叫来起:“蒋嫂哟,我肚⽪都快瘪透啦!”你爸爸便一旁抿着嘴笑:“早哩!那珍珠丸子,她每个一还都要用藕丝儿镶出图案来…西谚说,最好的厨师是饥饿,信然也!”
…崔伯伯那二太太,大约比他要小20岁,跟你二哥年龄差不多,那是个“羊脂球”型的美人儿,虽说她不能给崔伯伯带来餐桌上的快乐,但那卧室的中补偿定一
常非之充分。你和二哥去崔伯伯家作客时,崔伯伯坐在沙发上同们你

谈,有时那崔伯⺟便坦然地坐到沙发扶手上,⾝子依偎着崔伯伯。一条丰満红润的胳膊便挽到崔伯伯肩膀上,或竟用肥胖⽩嫰的手指头去梳理崔伯伯头上的短发…
…要是有没“文化大⾰命”那崔伯伯的生存状态可算是知识分子当中最佳的一等,他不仅政治上给地位,技术上也确实由他说了算,还几次被派到亚非的友好家国去主持援建项目的技术设计。你在他家见看过他在缅甸拍的照片,站在个一大卧佛面前,⾝旁是缅方的员官和翻译,你还亲耳听见他大声地议论过:“我最好的设计没落在国中,们我在那边盖的工厂无论是厂房是还里头的设备,都比们我
己自这边的一流!…”
“文⾰”风暴刚起,崔伯伯就被打倒了。他挂名副院长,自然是“走资派”他是有职有权的总工程师,当然是“反动学术权威”可他么怎
是还“大叛徒”和“反动资本家”呢?
二哥便诉告你“清理阶级队伍”当中又现发,他当年在四川为资本家的企业当总工程师时,资本家了为笼络他不让他跳槽,就赠了他若⼲股份,他既是股东,当然也就算资本家了。对此他己自供认不讳。“大叛徒”一事则复杂多了。是“造反派”翻20年代初期的旧报纸查出来的。当年有那么一天京北城里各大报纸的头版都登出了一条显要的消息,报道警方逮捕了京北大学的几名⾚⾊分子,列在标题的中三个名字里第二位便是崔伯伯。有两份报纸还言之凿凿说地崔某人系共产

要员。隔了若⼲天报纸上又有崔某人被家人付重金保释出狱的消息,并说崔某人表示从今后以拟安心读书、不涉政治云云。那消息不再登在头版而只出在现次要版面的角落里。“造反派”和“清查组”当然据此提审了崔伯伯,在这个问题上据说崔伯伯就表现得极不老实,极为狡猾,并且气焰极为嚣张,言论分十反动,他此因不得不承受“造反派的脾气”而被武斗。据说因抗拒武斗他掉落了两颗牙齿,那当然是罪有应得。
二哥将大字报上所公布的崔伯伯的新的反动言论扼要地复述给你,你从些那信息中洞察到,崔伯伯的彻底沦落概缘于他的“意识原罪”
是的,崔伯伯在被审问时说的些那话,是一种“原罪”一种无法从他意识结构中剥离开的“原罪”…
他说,那时候京北大学自愿组成的政治团体或准政治团体多很,陈独秀、李大钊组织的共产主义小组只不过是其中很普通的个一,他的参加只不过是凭借着一种热情和趣兴,那时他还不到20岁,常非幼稚,他有时去聚聚有时又并不去,他没履行过么什手续,以所
己自
得觉并非正式成员,因而来后的不再参加也无所谓退出,当然也就无所谓叛变…那时候人们也都并不以他的进退为怪,他被保释后依然经常见到李大钊,见面时依然言谈极

,那时候社会上不存在一种要求每个社会成员明确表态归属的政治前提,你以可搞政治至甚自制炸弹去炸政敌,也以可完全不问政治地读书、教书、写书或者卖大饼和拉⻩包车…
他说,他那时候当然见着过⽑泽东,为因他经常去图书馆借书。有次一⽑泽东跟他打听周作人先生的住处,他当然诉告了他…“造反派”便喝断他的“

代”说他胡说,伟大领袖⽑主席定一打听是的周树人即鲁迅的住处而是不汉奷周作人的住处。他便说那实其是同个一地方,当时周氏兄弟住在个一院子里,但他记得很清楚⽑主席打听是的周作人,周作人那时候还是不汉奷,且而当时在周氏三兄弟中名气最大,…他说⽑主席那时候是个一很平常的人,个一图书馆的小职员是不引人注目的,因而他实在提供不出“造反派”们所希求的⾜证其伟大的事例,他总不能伪造历史…
这便是他的“原罪”即使是不与生俱来的,也是自识字以始的,谁定一要他伪造历史?但他应当进⼊到个一社会阶段所设定的“历史前提”之中,他灵魂中总梗着“那时候是个一很平常的人,个一图书馆的小职员是不引人注目的”一类“事实”他怎能不被打倒,不成为“不齿于人类的屎狗堆”?
据说那一轮审问之后,崔伯伯为因抗拒而掉落了两颗牙齿,他就变得稍微聪明了一点。当然是只“稍微”了“一点”而已——他不再回答任何讯问,面对着“造反派”的连珠炮般

问或拍桌怒喝,他是只低头沉默。
他晚上被关进地下室,⽩天被放出来清扫厕所和楼道。
他的原配还在海上,还活着吗?
他并没同那原配离婚。以往每月他把三分之一工资给她寄去作生活费,在现他有没了一分钱工资有只一天三顿窝头菜汤,那大太太谁供养?
他的二太太呢?据说连同他那几个跟二太太生的子女都被轰到了一处小平房中,总不至于死掉吧,但们他又是么怎个存活状态呢?二哥和你敢去看望吗?倘若去了,她还会用拳头捶到二哥脊背上,笑着说:“好个一盈工,吃得嘎胖!”还会一脸的晕红么?
…来后有一回你去找二哥,二哥诉告你崔伯伯死了,是不
杀自,是突然发病,昏

,不得不送到医院,医院说是癌症晚期,也没么怎给治,没多久就死了。
崔伯伯死到临头,终于认识到当他十八九岁的时候,他常去借书的那个地方,分明照耀着一颗最红最红的红太

么?他的意识深处,还坚持那个有罪的记忆,便是那个⾼个子湖南人跟他打听的,是周作人教授的住址么?
想来起,有一种恐怖感。
8
大哥跪在地上,给爸爸洗脚。
爸爸被強行复员到了原籍。大哥也被強行遣送到了原籍。
大哥在“文⾰”初期被派到个一县里“支左”果结他公开支持了个一
来后被指斥为“专搞打、砸、抢、抄、抓”的“极‘左’组织”因而被队部调回隔离审查,来后被定

为“混进队部的社会渣滓”开除军籍,強行遣送回原籍,在生产队当农民。大嫂跟他“有祸同当”到镇上卫生院当护士。
同在难中,本是至亲骨⾁,既然相聚在原籍,自然容易尽弃前嫌,且相濡以沫,共挨时⽇。
大哥突然迸出发強烈得有些吓人的孝心,尤其是对爸爸。
爸爸犯了脚气,大哥就不仅去找偏方,不仅亲自用热⽔泡制那据说有特殊疗效的洗脚⽔,不仅一再把手伸进⽔盆里试⽔温,不仅亲自将那疗效洗脚⽔端放在爸爸⾝前,不仅跪到洗脚盆边帮爸爸将双脚泡进那热⽔中,不仅用己自双手轻轻地、细细地为爸爸洗脚底脚背脚踝脚趾,还个一个脚趾

都


去过,末了还用脚布认认真真地为爸爸将洗泡过的双脚揩⼲。
那时候大哥经已快50岁,为因遭受打击,显得分十苍老,头发不仅花⽩且而稀疏,又嗜烟如命,昅得嘴

乌黑,浑⾝烟气沐后不退,然而他孝顺起老子来,却如此这般地夸张。
大哥一生话说做事夸张,富于戏剧

。他是个永远不甘寂寞的角⾊。
据说那一时期爸爸对大哥相当地慈蔼。妈妈此因很⾼兴。她说乡居生活虽说苦一点,但骨⾁相亲的快乐却实在难得。
然而那一时期却相当地短促。
有天大哥又端着配置好的疗效洗脚⽔走到爸爸面前,刚把那洗脚盆搁下,爸爸就一脚将⽔盆踢翻,并且大喝一声:“滚!”伸直胳膊颤颤巍巍指向门外。
在正灶房剥蚕⾖⾁的妈妈和大嫂忙跑去过…
么怎劝也有没用。大哥要解释,爸爸不要听。
爸爸再不可能原谅大哥。铸成永恒的仇子情结。
原来,那天大哥大嫂来看望爸爸妈妈之前,从京北来了两个搞外调的人,那两个外调者是为爸爸在重庆海关的老同事方伯伯一案而来。方伯伯方伯⺟是都打⼊国民

海关的共中地下

员,解放后不仅调京担任要职且而正是由们他的推荐,指出爸爸思想倾向进步,为人正直,海关业务

稔,更有许多暗中帮助地下

特别是掩护地下

员的善迹,以所
来后才得以也调⼊京北,委以相当的重任…“文化大⾰命”当中,方伯伯方伯⺟因

內斗争受到牵连,都打成“走资派”方伯伯更被指认为“黑帮分子”这倒都不⾜为以奇。问题是,在现到了“运动后期”方伯伯的问题已大体查清,虽有“走资”问题,但不属“顽固”“黑帮”够不上只算是“执行过黑线”基本上以可考虑予以“解放”降职使用。但从队部转来的一份揭发材料里,却有还
个一很大的疑点,就是在1948年左右,方伯伯曾托揭发人到港香做过次一款额不菲的投机买卖,是这
么怎一回事?他是否至少有敌特的嫌疑?为因当时的地下

,并有没让他做过么这一回事,据他己自解释,那是纯粹的一种个人经济投机行为,当时国民

海关的⾼级职员,做那类的事形同家常便饭,但“专案组”的人特别是年轻的“造反派”么怎也不相信,因而派人外调,为么什要查到爸爸这里?为因那份揭发材料的作者,便是大哥,大哥在材料里首先提到了爸爸,由爸爸才提及方伯伯…
外调的人走了后以爸爸七窍生烟,但他毕竟已然年迈,只瘫坐在藤椅上任那烟焰往里心冒而无从向外蹿…那两位外调者打算第二天再到镇子上找大哥,以所大哥懵懵然,还端着洗脚⽔去孝顺爸爸,活该他被当场喝骂…
你想不把方伯伯的那段历史那个行为搞清楚,你估计大哥的揭发并非造谣而基本上全是事实——当年他同爸爸吵翻离家出走,方伯伯不仅周济了他且而也确曾托他搞过那样次一投机买卖;但你一直在苦苦探索大哥写出那样的揭发材料的原始动机,他究竟图的么什?!
爸爸恨大哥,但爸爸至死不清楚大哥为么什总做这一类的事。
你却终于憬悟。你想起曾听大哥说起过,他很羡慕当年个一叫邹志彪的起一参加国中
民人解放军的人,那人在队部路过己自家乡的时候,亲自冲到己自家里把己自的地主⽗亲捆绑来起并且拖着他一直拖到人群面前,当着众人把那体下
经已拖烂的⽗亲

毙掉了。
大哥就总想显示那样的功勋。
同他然忽想显示出他比们我任何个一子女都更孝顺爸爸一样。他年近半百了还跪在爸爸面前为爸爸洗脚。
那是一种总望渴在极端

行为中得到价值确定的感快的天

。
…“文化大⾰命”都接近尾声了,然忽有一天你任教的那所中学的同事对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你说:“蒋老师,有个乡下人找你,在教研室坐着哩。”
你急忙走往教研室。你那个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个満脸烟气鱼尾细碎嘴

乌黑⾐衫破敝的瘦子,脚底下撂着个用耝针脚

补过的脏兮兮的旅行包,你一进去他便转过⾝子,用一双细长的眼睛斜睨着你,脸上现出个一“么怎着,弟娃,你能不帮我吗”的夸张表情。
那是千里迢迢“盲流”⼊京的大哥。你忙把他带往校外家中,给他找东西吃。
他是有为而来的。
他要去找《红旗》杂志社。他说他个一月前以寄了一篇文章给《红旗》,他自认有相当的“炸爆

”搞好了将犹如“第一张马克思主义大字报”或至少犹如当时不断爆出来的些那个“生新事物”如比敢

⽩卷的英雄呀“个一小生学的⽇记”呀“小靳庄批林批孔批现代大儒的民歌”呀,等等。时同,他又带来了更多的文稿,都在那个旅行包里,他几乎么什别的东西都没带,一路上充満自信和希望地提着他些那在乡村昏暗的灯光下写成的文稿。
你听着,想不讨论,想不劝阻,至甚宁愿他能成功——但你深知那几率在他而言几等于零。
来后大哥去了《红旗》杂志社,个一编辑到传达室接见了他,说了些鼓励的话,稿子嘛原的有和带去的编辑部都留作参考。
…你把大哥送上回程的火车。他在车窗里充満憧憬地对你说:“就算这回的这些都不行,下一回我写好点们他肯定采用,你等着瞧吧!”
来后“四人帮”垮台,《红旗》彻底改组了。大哥那堆“留作参考”的文章下落如何呢?
大哥跑回广州活动。一批人时同活动。都得到平反改正,大哥亦然。当然也不能再回队部,改为在广州转业。刚时来运转大哥就爆发了肺癌。他经历了个一疼得钻心⼊髓的时期。但大哥是条硬汉,他強忍着巨疼拒不呻昑。
他望渴着在这个世界上创立奇勋。他有没成功。
9
大哥跑回广州要求平反改正的时候,们你底下几个子女都动员爸爸给原单位写信,要求落实政策。那时候你、阿姐和大哥都鞭长莫及,有只二哥以可从成都赶到县里同爸爸面谈。
据说爸爸一听二哥开口说应要求落实政策就光火了。
爸爸说大哥跑回广州活动是“胡闹”说他就该被遣送原籍,队部当时那样做“一点也有没错”又拍着桌子说:“莫把我和那个坏东西混为一谈!我是⾰命⼲部光荣退休,他是犯错误下来改造!”还说:“在这里跟贫下中农在起一有么什不好?我才不要们你照顾!我讨厌城市!我喜

农村!”
但据妈妈私下里跟二哥说,爸爸里心头实其
分十的矛盾,听到越来越多以往被错打错划和耝暴处置的⼲部被平反改正和安排回城的消息,他当然也感到己自这些年来被如此对待分十地委屈和难耐,但他的自尊心不容他嘴软更不容他采取任何主动,他就是总跟妈妈唠叨,么什这个人历史上真有严重问题,么怎可能重返单位工作?那个人确有“恶攻”言行以所罪该下放又么怎
以可请回城里教书?他不能怀疑些那消息的真确,便断定“这是都一时的翻案之风,早晚会遭到反击”声称“我是一心一意要照⽑主席的指示,在这里思想改造到底的”…但他却又多次对妈妈流露:“到底年纪大了,这个地方的茅厕上来起实在恼火啊,要是有还单元房住有个菗⽔马桶就好了…”“的我英文有几十年的家底儿,教起生学来总比些那个新手省力啊…”被爸爸视为十恶不赦的大哥竟被共产

大赦善待了。消息传来,爸爸是不⾼兴而是气恼,妈妈把大哥的来信递给他,他一把扔到地上,总算有没扯碎,大哥给爸爸妈妈寄去的花旗人参茶(是用补发的工资倒换成一部分外币兑换券,在广州友谊商店买的,弥⾜珍贵),妈妈取出来后以便不敢向爸爸显示,也不敢贸然冲出来给爸爸喝。
大哥的死讯传来,妈妈想来想去是还要诉告爸爸,爸爸听了竟说:“死了好,这就清净了。你要哭另外找个地方哭,不我要听!”
但那后以没几个月,爸爸突发脑溢⾎,也去世了。
在那另外个一
们我生人难以捉摸的世界里,爸爸和大哥是还互不相容吗?
永远结算不清的⽗子之仇!
10
二表姐田月明突然出现。
多年不见。尽管她和西人定居天津,离京北很近,但同你很少联系。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谁都怕别人突然跑来打扰。谁也都有没无端跑去叙旧的闲情雅致。
二表姐刚随个一天津的考察团访美归来。她为因英语口语极为流利,且是一口美音,本⾝又是工程师,有专业知识,说起行业英语也得心应手,以所不仅她所在的设计院组团出国总少不了让她当秘书长兼口译,许多外单位还经常来借用她。开头她颇得意,来后便有厌倦之感。
这一回为因出访团从团长副团长起不知么怎的都打算在京北的“出国人员服务部”用外汇指标购买洋货,买妥直接从京北运回家中,而不愿回到天津再买,二表姐却无购货趣兴,以所就与们他“脫钩”菗空跑到你处聚聚,当晚再与们他汇合,乘面包车回津。
你同二表姐坐在长餐桌两边娓娓谈心。
月明表姐不再是一轮満月,当年的丰腴和鲜美都几无痕迹,下颏变尖了,眼角的鱼尾虽经化妆掩饰,到底仍难蔵匿,但一笑一颦之间,却依旧风度不凡,加以穿着洋而雅,简而精,对面望去,倒颇有薄云掩弦月之感。
东一句西一句。啜饮着信

⽑尖泡制的冰茶。
…在华盛顿,去寻找了那当年随⽗⺟住过的小楼,当年那是国中的武官宅邸,如今早成了房产不知属于何人的民居,冒昧地去按响了门铃。门

里一张西洋老太婆的脸,満布疑惑,双眼更流露出对⻩种人的不信任,但月明表姐一开口英语那么地道,且扼要说地明了原委,伊便允许她进⼊了…大客厅,小客厅,回旋楼梯,

台,阁楼…少女期的往事,一一袭上心头。当走进那间当年她同姐姐霞明合住的房间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陪她走来走去的西洋老太婆理解了她,将她揽到怀中,拍着她脊背说:“哦,亲爱的,们我都有丢失的岁月,都有…”
…记得那时官邸中雇得有保姆、男仆、厨师多人,是都⽩种人,你姑妈曾很得意地对晚辈们说过:“那时候我跟你姑爹偏不雇亚洲人,也不雇人黑,偏雇⽩人,们我就是要⽩种人伺候们我!”但共产

并不细究你姑爹姑妈那时候雇是的
么什人种怀着怎样的⾜堪肯定的民族情绪,即使来后姑爹起了义,也认定那是一段反动历史…
…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上遇见了香姑姑,准确说地是香姑姑己自打电话来找到的她,香姑姑就有还那么大的本事,只

据个一她到了国美的模糊消息,便能查明的她行踪,并将电话打到她只住夜一的旅馆房间…香姑姑让女婿开车来接她,去见面——又并非到女婿家,而是到另外个一老朋友家…去了月明表姐就现发那香姑姑所说的老朋友实其是当年重庆己自家的中常客,准确说地那并非香姑姑的么什老朋友而是姑妈的老朋友,但香姑姑就有那么大的昅引力或者说昅附力,让人家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予以接待…香姑姑俨然一副侨寓国美多年的派头,不知底里的人谁能想像到她一度在青海大柴旦的土坯房里生活过8年,并且那时有个口头禅是:“这个思想改造可是顶顶要紧的啊!”…都一迭声地问姑妈的近况,月明表姐自然说好,问为么什不到国美来玩玩?月明表姐中心暗笑,为因
们你光是空口问,谁发邀请?谁作经济担保?机票款谁付?…便只说总的状况很好,是只最近⾝体有点小恙恐怕一时难以远行…
香姑姑与其说是了为与月明表姐

聚了为问候姑妈,如不说是了为向月明表姐并透过月明表姐向姑妈展示她那老来俏的生新活…
…姑妈生活得怎样?很难说不好,但实在是颇为怪异。“文⾰”初期姑爹肝癌去世后,就让姑妈迁到了一处平房中,那平房质量不错,除厨房外有两大间她个一人住也还过得去,请个保姆⽩天来照顾的她生活倒也不劳她己自做饭洗⾐,但却有没了己自独用的厕所,必得到院里公用厕所去方便,那公厕不仅简陋,且使用者不讲公德因而是总肮脏不堪…儿女们去看望她时总劝她向有关部门反映下一。为因年纪一天天往上升,夏雨冬雪中上厕所一不小心滑倒晕厥那后果不堪设想,应请求给换一处有卫生间的住宅居住,她便厉声驳斥:“我蒋一溪一生⾰命,从来没向组织上伸过手!”可么怎跟她对话呢?她总得觉1925年随爷爷跑到广州加⼊何香凝主持的妇女运动讲习所是⾰命;1928年到天津参加市

部的妇女部工作是⾰命,因该国民

市

部不服从南京国民

央中的指示后被解散改组,她参加了议抗活动,自然更是⾰命;再来后她被国民

以公费派往法国留学,学幼儿教育,因担保人是何香凝,因而亦属⾰命;再来后她嫁了姑爹,因姑爹在国民

军队中非蒋介石嫡系,据说在她支持下又抵制过派往“剿共”前线的命令,因而是还⾰命;来后抗⽇战争期间姑爹没带兵去跟共产

搞擦摩而是参与了开往缅甸的远征军,从而是继续⾰命;抗⽇战争胜利后姑爹赴加拿大、国美担任大馆使武官,参与了许多战后清算德意⽇法西斯的外

活动,她作为武官夫人也频频出场,焉能说是不⾰命:而在国中
民人解放军开赴大西南时,明明姑爹和她以可带领一家子随蒋介石飞往湾台,却毅然地宣布了起义,封存了物资,维持了市面秩序,使解放军得以和平进⼊,当然是最充分最彻底的⾰命…确实,在这一环又一环的⾰命进程中,她也曾住过豪华宅邸,享受过超常待遇,但那是都“组织上”安排的、给予的“我么什时候伸过手?!”
…你和月明表姐坐在餐桌两边,品着茗探索姑妈这种心理逻辑和精神状态的深处隐秘,姑妈的真相信己自具有无可挑剔的⾰命生涯和无可争辩的⾰命者⾝份么?在她些那语言符码背后,是是不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惶恐和畏惧?…
…来后何香凝病逝,廖承志将何先生当年的几个女弟子请到京北,给们她提供良好的条件,以撰写关于何先生的回忆文字,你去姑妈们她下榻的招待所看望姑妈,并帮助姑妈整理写出的文稿,果结你现发姑妈和那几位同辈老太太有些行为真是滑稽透顶…
…廖承志专门派了一辆小轿车,供们她必要时使用,但在食堂同桌进餐时,你便许也会听到们她
个一在说:“我今天坐共公汽车去看了侄女儿,我可不要特殊化!”另个一则说:“让晚辈到这里来看我吧,我要抓紧回忆录的写作,我可有没往外跑的时间!”而再一位,如比说姑妈,便会冷笑着以“来后居上”的口气说:“看来看去有么什意思?新社会讲究么什虚礼!我侄儿来这里是不
了为看我跟我扯么什闲篇,他是作家,来是了为帮我给文章润⾊!”…们她拒用不那车,令年轻的司机大惑不解,而们她又争先恐后地给那司机送礼品,一位送了一条香烟,另一位就送了一包糖果,还在餐桌上顺便大讲昅烟有害的道理,而第三位,又恰恰是姑妈,她送给司机是的一本新版的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还用说么什呢?她微笑着,面有荣获冠军之⾊。
…那许也是几个蛰居多年的老太婆的后最一轮⾰命竞赛,回忆录稿子终于都弄完编妥,廖承志请们她共进晚餐,席间廖承志说:“各位在当地生活上有么什困难,可写份材料给我,我想当地有关部门都会重视,都可妥善解决…”
其中一位实其
经已递了一份材料给他的秘书,提出来希望调个一外地的儿子到⾝边来,听见这话却赶忙说:“实其各级组织对们我都关怀得无微不至的,真不好再给添么什⿇烦…”
另一位里心想写还有没写,她是想解决个一地点问题,把她从在现的偏僻处调到个一购买生活⽇用品更方便的地方,但一听这话反而扬声说:“没困难没困难,就是有小小的困难,们我直接跟当地的同志说说就行了…”
姑妈则

直

板,微笑着,近乎⾼傲地宣布:“我一切都好,有没任何困难!”
姑妈就确实没给秘书留下任何材料,回南京去了,依然住她那有没厕所的平房,依然去那简陋肮脏的公厕大小便。
月明表姐们她一群子女道知后都生姑妈的气。最小的表妹“文⾰”揷队期间到县里一家工厂当了会计,始终调不回南京,月明表姐就出头对姑妈说:“您己自
想不解决住房问题倒也罢了,您么怎就不替⽑妹着想呢?您写个材料请廖公批下一,她不就回南京了吗?”姑妈却吼了来起:“们你不要坏我名节!”
可姑妈的名节又究竟何在呢?她当年是不国民

军官阔太太吗?…月明表姐就私下里以姑妈的名义给有关部门写了材料,要求调小表妹回南京照顾老人,要求换一处可保上厕所不出危险的住房。有关部门接到材料后极为重视,并有没廖公的批示,们他也立即派人来找姑妈调查,亏得那天月明表姐恰好出差南京暂住姑妈那里,而姑妈下楼散步买菜去了,月明表姐便带着来人去看那共公厕所,又详细介绍小表妹的情况…姑妈回家后以,月明便将好消息诉告了姑妈,她本为以姑妈会感到欣慰,谁知姑妈将手中菜篮一摔,指着月明表姐鼻子说:“好呀!你⼲的好事!你是只一黑手!不我认你了!你给我走!…”
…你和月明表姐对面而坐,皱眉探讨:姑妈是这一种么什心理机制?…这与你爸爸当年拒绝请求平反改正落实政策一样,们他都想扮演社会并未派定们他
且而扮演了也不予承认的角⾊…
但小表妹是还调回了南京,姑妈终于也搬进了有卫生间的单元房…那时候香姑姑经已去了国美,月明表姐去看姑妈的时候提到香姑姑,诉告姑妈人家一家子全去国美过快活的⽇子了,姑妈便板起脸说:“她是么什东西?!你后以少跟我提起她!”又说:“国中人就该在国中过,为么什要往外国跑?!”总算有没再骂月明表姐是“黑手”但“黑手”的外号,已在兄弟姐妹间叫开,你来后也是一见二表姐田月明便忍俊不噤:“好呀,黑手来了!”
…来后廖承志去世了。再来后姑妈也去世了。⾰命的史书上当然要留下廖承志的名字,却绝不会出现姑妈。
姑妈的在天之灵,会具有怎样的一种自我感觉呢?
11
“怄死人了!”
小哥又在抱怨。是一种甜藌的抱怨。在亲朋面前他动不动就要样这抱怨:“怄人哟!真正怄死人也!”
为你写了那么多小说而其中却始终有没他的影子而怄,为二表妹田月明没给他写去的长信回复个一字而怄,为大哥的遗孤们你的亲侄子吼吼到成都跑生意却有没去看望他而怄,为当年的老同学、戏友,当今文坛走红的评论家何康新出了一本《正本文谈》而有没寄赠他而怄,至甚为他提前个一半月就给国美的香姑姑寄去了圣诞卡而对方直到国中这边的舂节过完仍毫无回应而怄…总之,至少每个星期小哥总会遇上一两件怄人的事。是于他便写信给未必是那直接怄了他的人倾诉情怀:“你看怄人不怄人?真正怄死人也!”
你曾经心下暗想,小哥这种心态许也在成家立业后以便可消失,那时候他就该铭心刻骨地认识到,各门各户是各门各户,各人是各人,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见面热络便⾜慰平生,何必无端地那样怄来怄去?
但小哥却年届花甲,依旧童稚做派,令人哭笑不得。
小哥成家虽经历了坎坷,后最倒也功德圆満。
那是在“文⾰”后期,小哥已然40出头,却仍单⾝。京北的老同学、戏友、外号“袖珍美子男”的鲁羽,便给他介绍了个一对象,鲁羽当时在个一化工厂,那女子是化验室的化验员,的她丈夫因工厂的中恶

事故不幸⾝亡,守寡已两年有余;那女子虽有一儿一女,负担颇重,但好在娘家⺟亲还在。原来婆家的公婆也尚康健,都能照应那两个后代,因而处境还是不
分十狼狈。鲁羽将小哥引去同那女子相见后,双方的印象居然都很好,个一暑假去过,双方便拍板订婚,不仅那女子和她⺟亲认可了小哥,带到原来的公婆家去,那一对老人居然也欣然接纳,小哥便也⽗⺟相称,且对那小儿小女,甚是爱怜。一双小儿女,对小哥也居然依偎嬉戏如⽗,小哥暂回湖南时,你去车站送行,惊讶地现发月台上早有老少三辈数口人在那里依依惜别。你冷眼旁观那位小嫂,虽说⾝⾼乎似有点超常,骨架也比一般女

为大,且眉耝发茂,面⾚

肥,略输媚妩,稍逊风

,但伊并不在乎小哥在外省工作且调京不易,也就难能可贵;你又道知伊要坚持过了年寒假小哥再来时,方双双去登记结婚并同偕连理,是她不忍在亡夫惨死三周年忌⽇前独享新

,这说明伊是个情义兼顾的巾帼豪杰,更令人无比钦佩!小哥戏台上唱了那么多回花轿洞房的曲文,这下总算好戏成真…
过了年,放了寒假,小哥満面舂风地进了京;新娘子有现成的住房,大家帮助使之焕然一新,

声笑语中将们他送⼊了洞房,这时你不由得想起小哥在戏台上唱过的《舂闺梦》的中几句“南梆子”:
被纠

陡想起婚时情景,
算当初曾经得几晌存温;
不我免去安排罗衾绣枕,
——莫辜负好舂宵一刻千金…
…谁曾想刚过元宵节,小哥然忽灰头土脸地出在现你那小小的住房中,当时

恰好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二哥恰好出差在京北住在你处,们你见小哥那个模样大大地吃了一惊。
“么怎啦?藌月里就兴吵架呀?”二哥不由得问。
“是她生病啦?要是不孩子病啦?”你便猜度。
小哥是只坐在那里皱眉头摇。
“你不要结了婚还是总往戏友那里跑,更不要把你些那个戏友么什詹德娟呀范⽟娥呀招到们你那里去聚会,又拉又唱的,还净是些风月戏文…”二哥教训起小哥来。
“你别胡批

评,”你对二哥说“在现哪来的风月戏文?在现要唱只能唱‘样板戏’,‘样板戏’里夫

都不能时同出台,吴清华和洪常青也都不带讲恋爱的;旧戏谁敢亮开喉咙唱?…依我想,定一是小哥惹小嫂生了大气…”
“为么什呀?”二哥便追问“你么怎就赌气跑出来了呢?夫

吵架最忌讳跺脚摔门一跑,要吵就如不吵个透彻,吵够了,累了,后最两个人起一做饭、洗⾐服,气自然慢慢就消了…们我都有这个经验!”
你便搭腔:“对对对…吵就吵嘛,你跑么什呢?再说我看小嫂脾气很好,你⼲吗跟她吵呢?”
小哥总不话说坐在那里死眉瞪眼的。他很少如此,以往他遇上不顺心的事总一摆手说:“怄人哟!们你说怄人不怄人呢?真正怄死人也!”接着他便会把那怄人的事讲出来。可这回…
“到底是么怎一回事嘛?”二哥和你跟他嚷了来起。
他才嗫嚅说地:“她…她要跟我离婚!”
你吃了一惊:“么怎会?们你藌月都没度完!”
二哥却哑然失笑:“我当么怎回事,原来如此——哎呀,夫

对吵,这种气话是总冲口而出的!那七舅舅和七舅⺟一年到头是都
样这的话:‘离婚!’‘好嘛,离就离!’‘走嘛!’‘走呀!’…几十年去过,们他离了个鬼!我跟锡梅还是不一样,吵来起她比我凶多了,还是不气极了么什伤感情的话都敢说,‘们我离婚!这就离!马上离!’这类话都嚷出来过,实其家家门背后窗户里夫

间都有过这种话,亏你还唱过戏,连么这个家常便饭都呑不下!我当么什了不起哩,嗤——嚷了句要离婚!…”
小哥却嘴角往下撇得好厉害,还抖动着,抬眼望下一
们你,眼泡子里噙満泪⽔,他扬起音声申冤般说地:“她真要跟我离婚!要跟我去街道办事处理办手续…她说她…”说到这句说不下去了,两行泪⽔挂了下来…
“这就怪了!”二哥瞪着他,愣了半晌,又和你对了个眼,方猜到点上“们你——

生活失调?”
小哥的脸肿

来起,如猪肝⾊,他用大巴掌把眼泪一抹,然忽脖子一梗,决斗似说的:“我也要跟她离!她说她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
…原来那女子有着超常的


,小哥开初并非

痿,却实在招架不住,头两晚败下阵来之后,从第三晚便再不能举,而那女子便急得又抓又挠又骂又啐…小哥便跟她讲以可养一养补一补练一练以待将来,她便说:“我找你来图个么什?要是不图我个一人过得好好的⼲吗非把你找来?样这的⽑病下一子哪儿好得了?说实话你就是好了,你头两天那个样儿我也不満意…”来后气平了一点,又说:“你人是个好人可不我能么这窝窝囊囊地跟你过,得快刀斩

⿇,赶快离婚,离了你也好我也好,你再找不找是你的事,不我能再耽搁了,我得找个真顶用的…”
是于小哥没过完那藌月就跟那女子离了。那也不能称之为藌月,对于小哥来说那至甚是恐怖之月。
来后小哥从湖南县里的中学调到了成都的大学任教。那自然已是“四人帮”垮台之后,又进⼊以可引吭⾼歌地唱《⽟堂舂》或《锁麟囊》的⽇子。再来后他评上了副教授。50岁的时候小哥二度结婚,这回的小嫂是个售货员,48岁的老闺女,介绍人安排们他两个头一回单独叙谈时,小哥就把己自的理生状况,向她和盘托出了,而对方也坦率地诉告他,从小就淡薄


,在现更简直毫无所求,只希望找个能相互照应体贴的伴侣安安静静地过一种居家生活。样这
们他就果然建立起了个一温馨舒适的小家庭。小嫂在家里

持一切家务而乐在其中,小哥⾐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心安理得,小嫂工余饭后的乐趣,便是看哪怕是最枯燥最拙劣的电视节目,嗑着瓜子以可一直看到“明天再见”的字幕出现,而小哥课余饭后,则照例

他的京剧程腔,并且常常离家外出去会他的戏友和串各门亲戚,两人在爱好上互不⼲涉和平共处,既无争吵亦无探讨,倒也构成一种独特的家庭景观。
在成都小哥常去的自然是二哥家。暑天大热,小哥去了见二哥⾚膊己自也便⾚膊,弄得二嫂在里间屋简直走不出来,二哥便只好穿上圆领衫,小哥还没弄明⽩那意思还⾚膊,二哥便慡

跟他明说那样为么什不妥,小哥虽把短袖衬衫穿上了,却嘟起个嘴说:“锡梅又是不外人,小时候们我
是不都在一处耍的吗?”
来后小哥再去不再⾚膊,却又往往他一进门便笑嘻嘻地宣布:“莫忙,后头有还一位…”乃至跟在他⾝后走进的那人露面,二哥和二嫂又都并不认识,小哥便会眉飞⾊舞地介绍说:“咦,们你
么怎连他(或她)都认不出来?”二哥二嫂面面相觑,他这时便得意地宣布,或是:“完了!们你从他眉眼上还看不出来吗?是这一湖姑妈的二老嘛,咱们的个一乖表弟啊!”又或是:“我是不早跟们你说过的吗?这就是童二娘的三姑娘童凤英啊!…”
蒋一湖姑妈是⽗亲的从从堂姐妹,就是说的她⽗亲的⽗亲的⽗亲的⽗亲跟们你⽗亲的⽗亲的⽗亲的⽗亲是亲兄弟,而以往蒋一湖一家和你⽗⺟一家又并有没多深的来往,可是小哥在个一偶然的机会中遇见了蒋一湖的二老,论来起是⾎缘亲,便⾼兴得双脚蹦,不仅己自从此来往甚密,且而又领到二哥家来,得觉该“乖表弟”也理所当然应该从此成为二哥二嫂家的常客…
至于所谓童二娘的三姑娘童凤英,那就连⾎缘关系也无,只不过当年小哥流落湖南时童二娘一家给予过他一些温暖,他之不忘恩情与之保持联系自属必然,但他偏又要将这一层关系类推到二哥二嫂处…
他不但带些样这的三亲四友到二哥二嫂家,还动不动就坐下来让二哥二嫂开客饭,往往那被领来的人不好意思谢辞了要走,他便马上跳来起拉人家胳膊扳人家肩膀一迭声说地:“哪个说不吃饭就走的哟!快坐下快坐下莫客气莫客气,这就是己自的家嘛!来来来,们我继续摆龙门阵…”
二嫂便不得不去厨房烧制客饭,菜不够,便唤女儿蒋红或儿子蒋凯下楼去买,蒋红便定一撅嘴蒋凯便定一顿脚,到头来往往是二哥御驾亲征,采买回来小哥也并不帮助洗拆烹制,是只坐在客厅里同那乖表弟或童凤英之类的摆谈,谈到兴浓处便咯咯咯地笑,拍巴掌,捶沙发…
来后二嫂便向二哥发了火,起誓再不招待这类莫名其妙的来客,二哥便不得不单独向小哥讲明,不但二嫂受不了他也得觉烦,二哥对他说:“你的朋友你认得亲你己自跟们他玩去,最好在你家招待,们我主要是没那么多时间好浪费!”小哥听了好惊诧好伤心好委屈,他眨着一双大金鱼眼说:“咦,么怎光是的我亲戚,大家是都亲呀!我是不住在郊区那么个KaKa里

通不方便吗,我还怕招待们他费钱吗?你弟妹又是不不会烧菜,只怕比锡梅烧得还好,那天锡梅蒸的那碗梅菜扣⾁就咸得要命嘛!…”
来后小哥倒是不么怎往二哥二嫂家带人了,但他己自却丝毫不减与亲友们来往的热情,调回成都结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由甲及乙由乙牵丙由丙涉丁地挖掘出了一大堆伯伯叔叔舅舅姑妈娘娘堂姐堂弟表兄表妹和重庆蜀香中学同届不同班或京北大学同系不同届的老同学…个一休假⽇,他往往早上赶往一家中午赶往一家晚上又赶往一家,人家对他冷淡他浑然不觉,人家跟他敷衍他只当热情,人家对他有三分热情,他能感动得浑⾝发抖,他奋兴,他快乐,他里心
得觉很充实,生活因而显得闪烁着七彩的光晕…
他常将他与众亲友的来往写信报告给你,详细地诉告你谁谁谁是妈妈家的比那八娘还要亲一层的娘娘,的她大女儿酷爱文学,听说你这小表哥是作家⾼兴疯了,他已将你地址诉告了那可爱的小表妹,她会马上给你寄去她写的三个短篇小说“别人的小说你不指点不推荐不我管,小表妹的小说你要也不指点不推荐我就要骂你‘真正薄幸’!”又或者听说你出了一本新书,便开出一列长长的名单,是都他的老同学老同事老邻居之类,要你给们他寄书,还在样这的话下面划上重重的圆圈:“你定一要签上你的名盖上你的印尽早寄到!”倒佛仿你每本书一出,⾝边必然撂着几百本⽩来的书,且而邮局以可完全免费地为你服务似的…到头来你不得不写信给他诉告他请他不要把己自联络的亲友统统批发给你,为因你不需要,且而就是有那个联络之心也绝无那个联络之力…
他不能批发便改为零售,如比写一封长信说他的某个北大同窗在现是省里有名的电视剧编剧,这个人实在不俗,希望你定一
定一(两个“定一”下都加双圈)把你新的小说集火速寄去,那人那天说他愿改编你的小说将之搬上荧屏,他已应允将你小说集送去供那人择其善者而改之云云,毕竟他是你小哥,你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将那签名本寄去了,寄去了你也就忘了,但他真当成一桩大事,就一连来好几封信,一封信说他连去了那人家里三次,三次都撞了锁。“真怄人!”另一封信说他终于把小说给了那人,一周后去问,人家说实在手头的事太多,以所还没看你的书,他劝你“莫怄”;再一封信说他又去了,那人是还忙还没看,但让他转告你有了时间定一看定一改,此因他开列出那人详细地址让你直接与那人通信“进行愉快的合作”…
小哥啊小哥,他就么怎一点也参不透最最简单的人情世故呢?
小哥就那样生存着,从个一亲友家到另个一亲友家,从“怄死人了”到终于“不怄”又转而再“怄”…
他最近的一封信里讲到他的老同学老戏友在现“红得发紫”的“大评论家”何康到成都参加个一
么什
么什会,他跑去找了那何康,见面就“骂他薄幸!真正怄死人也!”为因他三年里写了十几封信去何康都不回,且而何康么怎不评论你的作品呢?那何康明明道知你是他的老弟,应该“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他就拗着何康要何康答应写篇捧你那本新长篇的文章,并诉告你何康已点头应允…你读完那信只能头摇一笑。即便小哥不清楚那何康近几年来在文坛上文品人品都大跌,有“吹火筒

子随风百变”的恶名,他也应该长个心眼儿先探探口气衡衡深浅再提及你和你的作品啊!眼看年届花甲了,还如此缺心眼儿“怄人不怄人哟”唉!
12
6年前头一回去港香,是先飞到广州,再从那里坐穗港直通车进⼊港香。在广州停留几天,除了与当地的文学界联络外,很重要的个一目的,是见见亡故的大哥留下的一女一子。大嫂经已改嫁,然虽见到也还亲热,你还叫她大嫂她还叫你小弟,但你內里心总得觉她毕竟是“抱琵琶另上了别船”以所已无多少情感可言。侄女侄儿就不一样了,想来起
们他
是都蒋家的⾎脉,便有一种深重的骨⾁之情。
侄女蒋唱已然结婚,在郊区的一所中学教数学。她同侄女婿抱着小侄孙先到东方宾馆来看你。你便招待们他吃西餐。唱唱说她在广州么这多年还从未吃过西餐。这话让你更生爱怜之情。唱唱越来越像


,你望着唱唱便不由得想起妈妈,想起家蔵的人私照相簿里的些那
经已发⻩的旧照片上的青年时代的妈妈,一层泪⽔便模糊了你的双眼…
吃西餐时唱唱说们他两口子一时都没找到弟弟吼吼。你本是按唱唱的地址跟她联系让她把吼吼叫上一块儿到东方宾馆来见面的。吼吼么怎会找不到?原来吼吼中学毕业后先考上了国中大店酒当保卫,国中大店酒就在东方宾馆隔壁,是个一最豪华的合资大饭店,穿上那保卫的制服就像外国的军官一样,神气非凡,吼吼一度也很⾼兴;但来后就现发无论是在大堂当侍应生或在客房当清洁工,也都比当保卫強——为因都有小费,个一月的小费合来起往往有工资的两倍多,当保卫却绝对拿不到小费——旅客见到保卫人员避之而不及呢,焉会反倒

上去给小费?真有来给的你也不敢接,那人必是别有用心…总之吼吼⼲了一段就辞职了,辞职了又不愿回家和后⽗同住,便在朋友家里借宿,这个朋友家里几天,那个朋友家里几天,又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前些时是从天津那边弄来半车⽪的雪梨,果结批不出去,只好己自摆摊零售,也卖不大动,边卖边烂,不断削价,后最⾎本无归…但吼吼又经已借钱承租了自由市场里的个一摊位,打算搞服装买卖,这几天想是跑货源去了,以所找不见他…你听了这些情况就更怜惜吼吼,没了⽗亲的孩子!难为你年纪轻轻的就跑到社会上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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